第二章
11月的早晨，天气早就开始转凉。透着泛蓝玻璃看外面被薄雾笼罩着的世界，清晨的路上都泛上一层青色晨雾的霜。七濑把手缩在宽大的外套里，背着包低头前行，路上偶尔有几家卖早点的小铺开张着，其余便是一片寂静。
他身上这件衣服是他父亲的，记忆中七濑父比现在的自己高不了几厘米，但是身材略比自己壮实些，所以衣服的码子也往往偏大了一点，不过于他，这些小细节是不碍事的。他披着父亲的衣服，感觉自己的父亲似乎还在自己的身边，连同那年猝然离去的母亲。
遥一早就踏上了去临近C镇的客车，小城市的交通并不怎么便捷，他自己又没有车，只得早起去赶固定七点开往C镇的客车。车上充斥着汽油混杂着劣质香烟的气味，一开车门便争先恐后鼓胀着涌过来，令人作呕。好在遥的忍耐力是在末日时候练惯的，所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买了几个包子，坐在座位上自顾自地吃起来。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穿着打扮估计是回乡的民工，带了一大堆东西，用简陋的蛇皮袋装着，有些局促不安地把东西往自己本身不多的位置上挤了挤。遥见此依旧不动声色，别了脸继续吃包子，只是微微往里坐了坐，给那男人腾了少许位置出来。那男子见此便明白遥的用意，赶紧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身子也随之挪了过来。
“谢谢你呀，小兄弟。”
“不客气。”
大概是旅程实在无聊，那男子见遥也没有像其他年轻人一样自顾自地低头玩手机，便努力想打开话匣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着。而遥则向来是个寡言的人，并没有怎么热情回应，只是有板有眼地垂了眼睛答了几句。
“你这次是回家吗？”
“嗯，我爸是那里人。”
“回去看看也好啊，老人家就是怕你们做子女的不去看他……”
遥“嗯”了一声，便没有再作响。那男子看着自己再聊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车上有小孩吵闹的啼哭声，孩子的母亲毫不避讳地在大庭广众下直接解了衣服给他哺乳，脸上挂着鼻涕的小孩半含着嘴里的乳头啧啧了几下便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小手攥住母亲发黄的衣领自顾自地努力吮吸。这种暴露性的行为没有丝毫美感，连同那个年轻的母亲本该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上也是灰沉沉的一片，透着粗鄙与挥之不去尴尬的贫穷。遥吃完了手上的包子，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就是另一个天地。
他年轻的父亲一手牵着他，母亲牵着他的右手，他们笑起来好像有阳光揉粹在眼中，灼灼地让人挪不开眼睛。
“爸爸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呀，小遥也回去看爷爷咯！”
小小的孩子抚着冰冷的墓碑，略带疑惑地转过头问爸爸：“爷爷没有见过小遥呀？”
“不会呀，小遥每年都过来看爷爷，爷爷都知道的呢。”
再度睁开眼，转眼已经过了十几年。
十几年前的月亮印象中该不如今天这样，而是大而湿的一块黄晕，像圆圆的泪滴浸透了牛皮纸张，而十几年后的月亮却是冷冷地悬挂于黑幕间，小而清晰地泛着幽冷的蓝。若是再十年后，天空上已经是黑沉沉的一片，所有人只顾着今日有明日无的生死，再也没有人会抬头看看月亮是什么样，而遥却分明记得自己死的那天晚上，那轮月亮大的诡异，他从未见过那么亮、那么圆的月亮，像太阳光线一样直射进他的瞳仁，映彻了满地的血——那个怪物的血。
而这正如今天晚上的月亮。
他到达C镇下辖的村子的时候已近中午，算上前世的日子，他快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再也没踏进过这处地方。刚刚爆发丧尸潮的时候他曾经路过这里，那里已然是个遍地荒凉寸草不生的死城。路上他遭到丧尸的攻击，十分狼狈地躲在镇口那个大樟树下，不甚熟练地操控着手上简陋的气枪，好在丧尸并不多，所以两三枪一个的拙劣枪法也算是勉勉强强解决了，临走的时候却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却是个老式的盒子，镂着雕花的纹路。
“小遥想听什么故事？”
“唔……”孩子窝在暖暖的被窝里想了想，小声地说：“想听爸爸讲那个家乡宝物的故事。”
“又要听这个啊？”爸爸像是困惑地为难起来，“那小遥听完这个就要去睡哦。”
“嗯！”孩子忙不迭地重重点了几下头，生怕自己的父亲会反悔似的，抱着手边的小海豚抱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父亲。
遥爸笑了，温暖的手轻柔地罩住遥的双眼，说道：
“嗯，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是你爷爷的爷爷还要往上面数好几代的那个时候——爸爸小时候住的村那里呢，听说来了一个年轻的道长。那道长长得可好看啦，就是冷冰冰地不愿意理人，后面跟着一个一天到晚总是笑眯眯的男人，大概是他的朋友吧？道长虽然外表冷淡，但是人却有一副好心肠。那会子村里最富的人家听说有狐妖作怪，道长力高强，一下子就把狐妖给灭了。村里的人可崇拜他了，当天晚上就杀了猪宰了牛，做的一顿好饭菜来答谢那道长。道长不好意思拒绝，被灌得晕乎乎地夹了几口饭菜就被他朋友拖回去了。然后那天晚上啊——”
尽管已经讲了无数次，可每到这个时候遥父还是习惯性地停顿一下，刻意拉长了声音。听了无数遍的小遥亦十分配合地伸出手紧紧拉着父亲的衣角，手掌下忽闪的睫毛抖动着，像飞蛾扑扇着翅膀一样在掌心痒痒地。
“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总之是你的老祖宗，他当时出来小解，远远地就看见那个道长和他朋友走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白光，他还没来得及闭眼啊，那道光就不见了，嘿！结果等他定睛一看，那道长和他的朋友也都不见了！走上前去，一看，只剩下个雕得很漂亮的小盒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也怎么都打不开。老祖宗没办法呀，和大家说又没人相信他，而且万一什么时候道长回来了，问他要那盒子呢？思来想去，他就把这盒子埋在了我们村口的下边，再后来的后来呀，那里栽了一株大樟树，你现在去也可以看到哦。我们七濑家一直流传着这个故事，没跟外人说过，或许什么时候，那个道长就回来了也不一定呢。他那么厉害，许是真的会得道成仙也不一定呢！”
那个人会不会得道成仙遥不知道，而他只知道这个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而就是它，在之后重生的岁月里曾无数次拯救过他的性命。若要拿所有的家产来换那这一样，遥也是不愿意的，只可惜捡得迟了，所以原本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也被活生生地埋没。故而在重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先找到它，这也是遥自打重生来马不停蹄做的第一件事——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蹉跎，现在距离末世爆发只有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
村子里的人大多不认识这个外来的年轻人，拿着看警惕的眼神看着这个背着包到处乱逛的男人。遥没有办法，只得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时才方便动手。他身上背着一把便利的小铁锹，毕竟是铁制的东西，所以沉得很，背着它到处逛也消耗了好些精力，一整天又尚未进食，搞得纵然是沉稳冷静的个性也微微有些焦躁起来。
他只待着晚上月亮出来。
大而圆的月亮扫过了所有的阴云的遮蔽，清朗的光线直直透射下来，过分明晰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村口的狗也入睡了，静悄悄的夜晚只听得见他一声一声把铁锹挖进土的声音。如此将近忙活了大半天，可除了那深挖的洞，什么也找不着。
遥觉得背后的冷汗“蹭”地一下冒了上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一切都是按照重生前一世的剧本来的话，这里应当有那盒子。他的脑袋像是扔进了沸水滚过一样的发麻，又被浸入冰水当中。明明是深秋的寒夜，却活生生地急出了一身的汗。
难道……已经被人拿走了？